英国政坛因前内政大臣卷入声援巴勒斯坦人示威争议而波涛汹涌，首相苏纳克（Rishi Sunak；辛伟诚）请前首相卡梅伦（David Cameron）复出担任外交大臣，并为此请国王册封他为勋爵，给西敏寺抛下了一枚震撼弹。

苏纳克星期一（11月13日）的这个决定让卡梅伦勋爵（Lord Cameron）成为自1970年代以来首位重返政府内阁的英国前首相。

卡梅伦勋爵在首相任内提出了英中“黄金时代”构想，但在苏纳克上台后被称为“天真”且“已经结束”。不过，伦敦唐宁街10号首相府星期一晚表明，卡梅伦勋爵将维持苏纳克政府的对华政策方针。

卡梅伦勋爵在接受BBC采访时说，他承认如此重返政府内阁并不常见，但他希望能在“困难时期”扶首相一把。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星期二（14日）被问到对英国新外相就任的看法时说：“首先，我们祝贺英国有了新的外交大臣。”

“我们认为保持和发展一个稳定互惠的中英关系，符合两国的利益，也有利于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我们期待英方同中方相向而行，共同推动中英关系得到健康、稳定发展。”

毛宁的回答并未提及卡梅伦的名字，以及卡梅伦是否如记者提问所提到，是“中国的友人”。

没了“黄金时代”的卡梅伦会重视对华政策吗？

卡梅伦勋爵的出现，是因为原外相克莱弗利（James Cleverly，祁湛明）星期一被调任内政大臣，接替遭革职的布拉夫曼（Suella Braverman；柏斐文）。这是自1970年代以来英国首次有前首相重返政府内阁。

星期一早晨，卡梅伦在唐宁街下车的一刻，许多媒体记者都感到难以置信。BBC首席政治记者亨利·泽夫曼（Henry Zeffman）当时说：“我想苏纳克要让他当外相了。我还在消化这情景。”

未几，唐宁街正式宣布任命。卡梅伦“重出江湖”后将要面对哪些困难马上便成为了舆论关注焦点。英国报联社（Press Association, PA）发稿指出，卡梅伦勋爵的两大当务之急，其一是加沙地带（Gaza Strip）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哈马斯武装（Hamas）之间的军事冲突，其二便是中国。

专研英国本土政治的英国雷丁大学（University of Reading）比较政治学讲师丁宏量博士也认为这项任命是个“比较惊奇的结果”。

但丁宏量对BBC中文说：“他（苏纳克）委任了卡梅伦这亲华派进入内阁当外相，但内阁里面的对华鹰派人物，例如内政部保安事务国务大臣图根达特（Tom Tugendhat；董勤达）和克莱弗利，他们在对华言论上还是颇为强硬。”

“我的解读是，他并非想要透过委任卡梅伦来改善对华关系。卡梅伦只是在此刻，在国内政治方面对他有用的人而已。”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中国研究院（SOAS China Institute）主任曾锐生教授也对BBC中文说：“我认为任命卡梅伦说明苏纳克已陷入绝境，不是在对华政策上，而是在内政方面。”

原内政大臣布拉夫曼一周前在报章上撰文，质疑伦敦都会警察（Metropolitan Police；又译大伦敦警察局）偏帮声援巴勒斯坦人、反以色列的示威者，引发朝野强烈反弹。曾锐生认为，苏纳克别无选择，只能将她撤职，而克莱弗利是唯一能替补内政大臣的人选，他的外交大臣职位又很难找人取而代之，只能征召卡梅伦复出。

卡梅伦担任首相期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5年访问英国，卡梅伦寻求中国加大对英国投资，英中“黄金时代”之说从这里开始。

但此后，英国经历了特雷莎·梅（Theresa May；文翠珊）、约翰逊（Boris Johnson）、特拉斯（Liz Truss；卓慧思）和现任苏纳克四位首相；英国因应中国颁布《香港国安法》而颁布“香港BNO签证”计划等措施，情报机关接连曝光或警告中国渗透英国政坛，又因国家安全考量限制中国通讯器材巨头华为等企业投资英国，让北京震怒。中国宣布制裁批评北京对新疆政策的英国议会议员，也让伦敦相当不满。

2022年10月，苏纳克接替执政仅45天的特拉斯成为首相。一个月后，苏纳克在其首次外交政策演说中称，前十年英中两国所谓的密切经济关系是“天真的”，英国现在面对竞争对手，需要用“稳健的实用主义”（robust pragmatism）取代过往一厢情愿的战略。

卡梅伦的外交政策包袱

卡梅伦并非第一位当上外交大臣的前首相。

亚历克·道格拉斯-休姆（Alec Douglas-Home；何谟）1964年离开唐宁街，但在1970年回到内阁，给爱德华·希斯（Edward Heath；希思）担任外相；阿瑟·贝尔福（Arthur Balfour）1905年辞任首相，但大卫·劳埃德·乔治（David Lloyd George；劳莱佐治）1916年让他当外相。

如今的卡梅伦勋爵也非从上议院当上外相的第一人——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便让卡灵顿勋爵（Lord Carrington）成为他的第一位外交大臣。

因此，卡梅伦勋爵出任此职，有历史与宪法先例可援。但同时他也带着来自其唐宁街10号日子的外交政策包袱归来。

他是发起公投导致英国脱离欧盟的人；是推动英中“黄金年代”更紧密关系的那个人，如今这个政策已遭摒弃；他是支持对利比亚采取军事行动的那个人，卡扎菲（Muammar Gaddafi）被推翻了，却留下了一个几近崩溃的国家；他是在叙利亚使用化学武器之后，在下议院动议表决轰炸该国部队，而表决以失败告终的那个人，而许多人相信这个政治错误给俄罗斯在中东扮演更重要角色打开了大门。

尽管如此，卡梅伦勋爵确实给外交部带来了政治影响力。

下一个问题将是卡梅伦勋爵是否会寻求利用其无可置疑的政治影响力来改变英国外交政策。

卡梅伦返聘内阁出掌外交部，获得特蕾莎·梅等人祝贺，但也有一些人迅速提出不满，这其中包括了活跃关注香港事务的活动人士。

英国对华政策跨国议会联盟创始人裴伦德（Luke de Pulford）在X（前称Twitter；推特）上说：“难以理解，倒行逆施的任命。卡梅伦在中国问题上与议会和国家步调不一。”

“要是英国想要跟中国谈判，这显然是个错误做法。”

英国伦敦民间组织“香港监察”（Hong Kong Watch）创办人罗杰斯（Benedict Rogers）说：“莫大惊喜！”他促请卡梅伦“将为中国人权发声视为首要任务，尤其是香港人、（新疆）维吾尔人、西藏人和中国异议人士”。

这些对卡梅伦的质疑，首先并非来自他的对港政策，而是他卸任首相至今的七年间，曾参与领导习近平“一带一路”倡议下建立的10亿英镑英中投资基金。英国议会情报与安全委员会（Parliamentary Intelligence and Security Committee, ISC）2023年夏天发表的一份报告曾提出，卡梅伦获安排这份工作是北京一手策划，旨在借用其名气提升“一带一路”投资项目的可信度。

如今卡梅伦“回朝”，但曾锐生认为英中“黄金时代”不可能重临。

“北京并未在‘黄金时代’期间显著提升对英贸易或经济联系，那凭什么认为卡梅伦获任命为外相便会让此重临？”

世界持续观望中国能在以色列-哈马斯战争中担任什么角色，包括能否协助促成停火。那么，卡梅伦就任后会否赶紧为此游说中国？

曾锐生对BBC中文说：“要是卡梅伦认为他能让中国正面干预加沙战争，那他真比我想象中还要幼稚。观乎他在苏格兰独立公投和脱欧公投上的表现，我不认为他有那么蠢或者那么幼稚。”

曾锐生认为，克莱弗利没被视为一位失败的外相，而目前加沙战争与乌克兰战争远比中国事务重要，要是卡梅伦此刻尝试还原任何对华政策，都将面对执政保守党内的强大阻力。苏纳克首相自知其党内地位并非稳如泰山，也不会希望他的外相在此刻“挑事”。

但卡梅伦显然有些“推倒重来”的局面需要收拾：星期一这轮内阁重组中，环境大臣科菲（Thérèse Coffey；高翠玲）向苏纳克辞职，而她在周末之前才刚访问北京，会晤中国环境部部长黄润秋、农业部部长唐仁健等官员。

科菲谈下的任何事情，包括马上将在迪拜召开的第28届联合国气候峰会（COP28）上英中两国能否有任何合作，都得让新内阁尽快接收跟进。

卡梅伦回来了，英国政治到底怎么了？

“卡梅伦是给现代政治历史的最大升级。”一位前内阁官员在手机短信中如是说，对卡梅伦勋爵回来担任外交大臣再高兴不过。

对，你没读错：卡梅伦勋爵，外交大臣。

政治如棋局局新。

我们得开始习惯叫他卡梅伦勋爵。他在国际舞台上交游广阔，走马上任外相正好用得着。

在如何胜出大选这方面，他也会有些有用的建议。

卡梅伦“重出江湖”要面对哪些困难？

苏纳克宣布卡梅伦的外相任命后，舆论提起了两人之间的政策不和，其一是英中“黄金年代”，其二是苏纳克10月宣布废止HS2高铁项目北段，卡梅伦公开批评苏纳克做了“错误决定”。中国参与建设HS2曾经是讨论的一个重要部分。

但卡梅伦勋爵星期一就任后接受BBC专访时说：“我决定加入这团队，因为我相信苏纳克是一位好首相，他正在困难时期里担当着艰难的任务。我希望对他给予支持。”

苏纳克则说：“我很高兴任命了一位新的外交大臣，他将在我们去年诸多成果的基础上继续建设。”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中国研究院的曾锐生教授对BBC中文说：“我想整件事情还是关于苏纳克作为首相到底有多弱势，而非他希望如何改变其外交政策。”

雷丁大学讲师丁宏量博士也对BBC中文分析说：“我的理解是，苏纳克其实希望将保守党拉回中间路线，因为离开内阁的主要是偏右翼人士。”他认为苏纳克希望以此挽救民望。

这次内阁重组赶走了布拉夫曼，迎来了卡梅伦。BBC政治记者约书亚·内维特（Joshua Nevett）指出，布拉夫曼在保守党右翼阵营内颇受欢迎，苏纳克首相如今将要蒙受下议院党团内分化加深的风险。他引述前内阁官员雅各布·里斯-莫格爵士（Sir Jacob Rees-Mogg；李思铭爵士）说，保守党面临着“丢失选票给改革党的危险”。

英国改革党（Reform UK）是支持英国脱离欧盟（Brexit），持续批评保守党没能堵截移民流入的一个右翼政党。该党党魁理查德·泰斯（Richard Tice）就卡梅伦的任命对BBC《新闻之夜》栏目（BBC Newsnight）说：“经过今天的事情，改革党总部今夜香槟川流不息。”

自由民主党香港之友（Liberal Democrats Friends of Hong Kong）在社交媒体上批评，亲华的卡梅伦勋爵当上外相，意味着英国“缺乏工业政策，得依赖来自一个不可靠贸易伙伴的货品”。自民党是卡梅伦首次上台执政时的执政盟友。

“毫无疑问，香港选民将睁大眼睛，看看苏纳克为了保住他的首相梦有多绝望，要粉碎别人的梦想。”

丁宏量博士指出，英国保守党长期以来抱有反移民立场——包括卡梅伦执政时期——但结果2022年英国全年净移民60.6万人，是卡梅伦2010年许诺目标每年10万人的六倍。

“最有机会影响到保守党会否改变‘香港BNO签证’政策的，是保守党会否为了笼络反移民选民，去改变该政策，来压低移民英国人数。”

但丁宏量认为，除了下议院议员不满卡梅伦晋身非民选的上议院之后，难以受到下议院问责外，除非卡梅伦勋爵被曝光有哪些丑闻，否则至少至下届大选之前，他的工作不太可能会遇到很大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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